谨以此文纪念已逝的青春,并献给伴我走过青春的敬爱的老师们
——题记
一
刚刚跨入中学的校门,惠子满眼的新奇。
学校的房子虽然并不簇新吧,但一律都是粉嘟嘟的砖红色,很“面”的那种墙砖,连个烧透的硫璃印儿也没有,手一摸上去就像醮在印台上,只不过摁出的手印稍稍有些粉而已。教室陈旧但整齐地列着方阵,每两排之间有的种了槐树,有的种了杨树,还有的种了榕花树。一条甬路贯穿学校南北,两旁依律种了冬青,矮墩墩的、齐刷刷的,被修葺得方方正正,像极了男人们留的那种“板儿寸”头型。成片的冬青之间,在每相隔几米处的空缺处,都栽种了两株龙爪槐,虽然树冠并不是很大,但它枝杈四蔓,上拱后下弯,含蓄而遒劲,最终还是舒展开来,像一只巨大的龙爪。碧绿的叶子点缀其间,再加上主干强有力的支撑,却又似一把把张开的绿伞,虽不能遮风挡雨,却可阻挡如芒如刺的阳光。
惠子打量着整个校园,觉得这里非常舒心。但这么好的环境,似乎缺少了点什么。缺少什么呢?
教室里传出读书声,此起彼伏的,听不出他们分别读的是什么,但都朗朗的、嗡嗡的,像一曲交响乐,虽听不出其间有什么乐器参与演奏,却各成曲调而又浑然一体。惠子突然想起来了:对了,有了这读书声,整个校园里就满了,什么也不缺了。
二
语文老师是班主任,像个妈妈。她讲课的时候经常会联想到她的孩子和家庭。历史课也由她兼着,她上历史课的时候,也在黑板上做整幅的板书,一一列出每段的小标题,有时还让学生分分段,总结段意,上得跟语文课一样。
数学老师像个叔叔。一副庄稼汉子打扮,泛黄的长袖白衬衫,袖口却撸到胳膊肘儿以上,间或有只袖口的边角还在肘边支楞着。上课的时候,他的规矩最大,男生一律不许戴帽子,学生手里不准拿东西,尺子、笔也不行。有谁违反了,他二话不说,只一句:“×××,把帽子扔窗外去”、“××,把尺子撅折了!”有胆大的不做,他也不恼,慢条斯理地走过去,一一依自己原话做了,仍回到讲台,以他惯有的代表性动作完成教学内容:背对着学生,左手握住板擦,右手捏一根粉笔,随着硬质粉笔在光滑黑板上发出刺耳的“吱吱”声,他边嘟囔边笔走龙蛇地把题流畅地解在黑板上。题就算是讲完了,课就算是上完了。他做得意犹未尽,学生却一脸茫然,云里雾里的。据说他上学时曾是学校的高材生,他的字典里没有“难题”两字。
英语老师是个姐姐,刚毕业的大专生。传闻她学的专业是数学,但学校里奇缺英语老师,她就弃理从文了。她干得很认真,教得很投入。她的人跟她的名字一样,像个男孩儿,说话简约、打扮质朴,知识点到为止,从不拖堂和抢课。这点蛮讨学生喜欢的,学生们很买她的帐。
体育老师是个回民,大个,瘦削,精干,会唱歌还能写一手漂亮的粉笔字。这里的一切,全不似惠子在小学时见到的光景。
在小学时,惠子的学校里只有一个男老师,严格地说他也算不得“老师”,因为大家都管他叫“聋主任”。据说他是村上推荐的所谓“工农兵大学生”,推荐他的理由,并不是因为他识字多,只是因了他的家庭出身好,又因为一次工伤意外震聋了耳朵。他本姓“卢”,只是小孩子们听话听得不仔细,或是大人们说话说得太快,又或者是因为他聋的缘故,大人们就说成了“聋主任”或是小孩子们听成了“聋主任”了。聋主任一双眼睛并不是很大,却总是鼓鼓的;嘴里的牙齿经年黄黄的,大家都知道他镶了两颗金牙,却很难看出是哪两颗;一张瘦削的脸总是乌黑着,轻快的身型走路一阵风似的。见了女生他会笑,但笑起来的样子很令女孩们害怕;见了男生他则板起脸来,擦肩而过时,调皮的男生会小声骂他一句,他则转回身来大声呵斥:“你绝(骂)我嘛?!”吓得男生撒腿就跑……
三
体育老师的课深受同学们的欢迎。
无论是风和日丽,还是骄阳似火,同学们的体育课都上得特别带劲。课初的几圈小跑、简单的预备操,一小场热身运动下来,同学们都进入了状态。女生们这边为了汇操比赛正忙着一遍遍演练呢,那边男生们则抱着一个篮球抢上了。球技自然是比不上nba啦,但那争抢的场面还是蛮激烈的,好像几天下来积攒的学习压力终于得到释放了。
如果遇到下雨或大风天气,室外体育课是没法上了,但同学们却更加兴奋了。因为室内体育课上得那叫一个“来劲”!老师一改往日的严肃,眯着原本不大的眼睛,在同学们你言我语的“讨价”声中,他的眼睛笑成了一道迷人的缝儿。
“下军棋、玩跳棋吧!”
“不!击鼓传花,表演节目吧!”
“唱歌!教我们唱歌吧!”
“对!唱歌!唱歌!”
就这样,一节室内体育课有时就成了一节人人喜爱的音乐课。说起这音乐课,令人欣喜的不全在这唱歌上,因为八十年代满打满算就那么几首歌,广播喇叭、收音机里天天唱,学生们找着调找不着调的天天哼唱,早就对调子烂熟于心了,只是曲不对词,不知道词的地方就自己胡咧咧几句。
玄机就在这歌词儿上,但不在这字眼儿上,全在黑板上。
只见体育老师,高高地擎起右手,手已触到黑板的上框,那根在平常日子里再普通不过的小小粉笔却如注入魔力,风吹云移般地谱出了一行行工工整整的楷书字。那叫一个“漂亮”!语文老师的字体流畅但不及他的绢秀,数学老师的字体工整但不及他的端正,英语老师的字体柔美但不及他的饱满……学生们一次次地见他的字,一次次地被他的字征服。学生们自有他们孩童特有的“狡黠”,调子会,词很快就记住了。于是齐声要求再学一首,为的是再开一次眼!体育老师在众口一词和满含钦佩与期待的亮亮眼神中不再推辞,再次高高地扬起右手,却是板擦一挥,将黑板上那些绢秀、端正、饱满和极富灵魂的字儿们收入无形的囊中。没谁注意到他的左手何时抓握了一支粉笔,只一块粉笔头,随着右手板擦收琴抹弦般地一划,左手紧跟其后,上下划动,左右摇摆、圈圈点点、弯弯绕绕,待将左手闪将开来,竟是一团团捆扎成串的“小麻团儿”。整齐、曲美、飘逸、漂亮!“站在白沙滩/翘首遥望情思绵绵/何日你才能回还/波涛滚滚延绵无边/我的相思泪已干.../亲人啊亲人你可听见/我轻声的呼唤/门前小树已成绿荫/何日相聚在堂前......明月照窗前//一样的相思一样的离愁/阴缺尚能复圆/日复一日年复一年/一海相隔难相见.../亲人啊亲人我在盼/盼望相见的明天/鸟儿倦飞也知还/盼望亲人乘归帆...”老师只写了两段,潇洒转身:“这是篆书。”同学们再晕、再震。
四
体育老师全校只有两个,他们一人上全校一半学生的课,对学生很少认得过来。可是体育老师认的惠子。在学校里,由于办公用房紧张,体育老师和英语老师挤在一个办公室里,惠子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兼英语课代表,经常给英语老师收作业,提录音机、搬小黑板,去办公室的时候多,体育老师自然就记住惠子了。
体育老师记住惠子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他爱才,爱体育苗子。
刚刚十四岁的惠子,由于遗传基因的缘故,已经长到近一米七的个头了,而且从小一直在长,自己没觉出哪一段时间突然长得快了,她一直比同龄的女孩子高,这让她多少有些不自在了。再加上已进入青春期了,她的身体也如花般含苞。每有夏风拂来,戏谑般地将单薄的衣衫熨帖在身体上时,她都要本能地拱肩、含胸,若是空手的时候,她还用手抻着下摆的衣角,绷直了前襟,收敛了青春,犯了错似的低着头疾步而去。
惠子不仅个高,而且臂长,骨骼也很健壮,不似那种风拂弱柳、弱不禁风的样子。体育老师认真地观察了许久。惠子每次都在体育老师亮亮的眼神中走进走出。终于有一天,体育老师说话了:“惠子,到这边墙来!”说着,他自己右侧身体紧贴在了墙面,右臂高高举起,贴了墙,尽力地伸展手掌,平拍在墙面上,然后用中指指甲在墙上划了一道印儿。
“像老师这样,摸个高儿!”
在其他老师的“怂恿”下,惠子怯怯地走过去,依样把右手拍在墙上。惠子的右手中指指尖儿刚好蹭上体育老师划的那条线。
在体育老师长达二十来个“啧啧”的赞叹声之后,突然冒出一句话来:“惠子,上县中篮球队吧,给你几天时间考虑!”
接下来的几天,惠子并没有急于找父母商量此事。惠子有自己的打算。惠子潜意识里不想去打球,原因有三:一是她不喜欢球队里男生女生如哥们般那样随意地拍肩打背;二是她不愿意长太高,过强的体育锻炼肯定能加速身体成长,长那么高干嘛,会缺少女性“娇小玲珑”的美感的;三是惠子学习成绩好,要想跃出农门,她不指望这个。
后来,体育老师再三追问,惠子才同班主任商量。如妈妈般的班主任在依例征求意见后,作了一个顺应双方的表态:“不去不去吧,耽误了学习怪可惜的”。
等回复了体育老师不去县中篮球队的决定之后,惠子看得出,体育老师的脸色暗了下来,面部表情由紧绷状态“唰”的撂了下来。之后很长一段时间,他都没怎么言笑。惠子知道,他在惜才,在他熟知的领域里,在他能接触到的生活范围里,他在为错失的可能是发现人才的机会而惋惜吧!
还没完~~~~有后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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