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只要一角钱
在到了我们生命的某个阶段,我们便开始习惯于考察了。极力地搜罗世界,准备安家落户——想象、考察,企图摸清底价以及契约条件等。于是,自己俨然地给人一种感觉——他在经营自己,他是他心田的地产的掮客。
其实,人怎样都可以生活的,无论哪个地方,那个时间段,只要有风,有空气,有阳光。你所看中的那块“地皮”有时与阳光的距离太远,尽管看起来偏偏与心里的定位标准极其相符,实际上呢?稍稍思考一下,是没有太大的考察价值的。它距离阳光的村镇太远,他要跑老远的地方去获取自己生活的必需品,实在是远了些。他实际上在一年的四个季节中,只过了一天冬天,半天秋天,还有不超过两个小时的春天和夏天。
细腻的风是如何呼吸的?岁月又是如何奔驰的呢?是的,他看不到的,只顾于低着脑袋考察和丈量地皮去了,只顾于做美好的打算——哪里种果树,哪里划作林地,房屋造在哪里,它们之间是否冲突……眼睛里的东西太多,以至于什么都看不到了,一如黑色的眼睛极力地渴望刺激的光明,一束强光射过来,结果双眼失明似的看不到东西。
有时想象太不合实际,结果自己心田的拥有者反把自己拒之门外,因为自己的贪欲——只想把自己据为己有。知道吗?这是最自私的经营!应该把心田的一小部分种上粮食,不至于闹饥荒就可以了。另一大部分呢?空置着,留给大自然吧!或者说是还给世界。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撒几粒灵魂和心性的种子,交给自然管理……也不必立下一张没有价值更没有必要的契约,自己的灵魂和心性就是最好的证人!
由于自己太忙,租给别人替我耕种还不如交给自然,建立契约本身可能就要花费好几元钱,况且,我手里现在只有一角钱。可是,我同时也想说,我也只要这一角钱,不希图那块地皮日后能给自己带来什么额外的收益。
想嗅灵魂和心性开出的花的馨香吗?还有品尝它们结出的果实?那么,就把它们放心地交给自然照看,把自己交给自然的生活,而不是总盯着它,一味索取什么。梭罗说:“一个人越是有许多事情能够放得下,他越是拥有”。
他小时候是个极易满足的孩子。童年时,他从小伙伴那儿第一次知道山楂粉的味道,小伙伴允许他的带有口水的指头蘸一下粉红色的粉末,他把指头小心地放进嘴巴里,眼睛不由自主地挤了挤——从来没有过这种美妙的刺激感觉,酸酸,甜甜。于是,自此便经常逗留在村子里的商店门口,傻傻地向里瞅,发呆——早已忽略了身边嬉戏吵闹的小伙伴。一次被母亲看到了,便给了他一角钱,他终于如愿以偿,那是他最快乐最满足的时刻。
自此,他每天都有一个心愿,那就是一角钱。同时,在他心目中,母亲是最慷慨的,因为她总能满足他小小的愿望。有时母亲不在家,他便背着小手低头走到父亲跟前,父亲知道他的意思,便从口袋掏出一张五角的,他刚伸出右手要去接,可又收回来,把指头放在嘴边,不说话……父亲问他为什么,他说:“我不知道人家该找我几个钱,我数不好。”父亲告诉他四个,“我”,他说,“我只要一个钱……”
或许,依我们当前所掌握的数学知识,对于自己手中的那五角钱来说,永远都太少——我们数不好。
我把自己需要的一角钱小心地捏在手里,如此,我觉得我手头很阔绰,而且它也不会带给我太多不必要的麻烦。一直到现在为止,我习惯像一个皇帝一样视察这世界上的万物,任何人都拿我没办法,虽然我不能向别人出示我的证件,但同时他们谁也不能否认我的权利!
时常会有一位诗人,走在麦垄间,逗留在油菜地边,在欣赏了最珍贵的几处风景后便走开了。农夫探着脑袋,看看刚刚小满的麦子被拔去了几穗,油菜花被掐去了几朵……都没有,什么都没带走,农夫舒了口气。殊不知,诗人早已在他的庄稼上注上了韵脚,且很长时间后过去之后,农夫仍蒙在鼓里—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。直到麦子磨出了面粉,油菜籽炸出了油,实际上那农夫得到的只是麸皮和菜籽壳。诗人没有实质性地带走任何东西,但风景中最难得的精华已变成诗人口中的一句吟哦,这才是风景的全部所在。
我走过一个极富有的农场主的独立庄园,突然觉得他好可怜,它离阳光太远,它的循隐之深很让人惊讶。他的篱笆有点零落,田舍显着灰暗而残败的神色,果树显然也被动物啃咬过……他太忙了,由于需要的太多,所以眼前的东西都无暇顾及了。
我的呢?只一小块庄稼,打理得相当好,起码足以维持生计。余下的长势也不算太差,尽管稍稀疏了点。但值得庆幸的是,我有足够的闲暇去欣赏世界!
我走在一个待命名的湖边,边上有两片失去主人的石榴林(因为本区域已被学校征用),于是,它们又重新属于大自然了!我很替它们感到高兴。
八月的最末,吻着最后的斜风细雨,我在此湖边欣享这份余下的最为奢侈的珍贵。或许,一千年前的欧阳修也在此伫足过,吟哦过,可始终不舍得为这湖起一个名字,因为他不想把湖据为己有——当然,我也不愿太自私。其实这样更好些,不被拥有的万物正可被所有干净的灵魂和心性所共有!
这样的万物之间可避免相互嫉妒,因为它们没有哪一个被自私地占有,而是同时被这个世界共同拥有——
慷慨中
湖边的每棵树的性格
都显露了,她们
欣赏着照鉴在
明镜中的自己
真切,美丽,善良
一如大自然本来的面容
继续走,我捏着手中的一角钱。我看着风景,没有太多的顾虑和麻烦,丢了又何妨,一角钱而已;一直捏着再好不过,再次看到自己喜欢的山楂粉时,立刻买下——我最需要的,仅此而已。
是的,我只要一角钱。
2010.8.31于滁州